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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4月23日

父亲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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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燕

斧声叮叮,情思绵绵。

乡下,斑驳的青砖瓦房在寒风中打着颤儿,院落里的老桃树忧伤地眺望北方。东厢房陈旧的小木箱中,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孤独落寞地躺着。

这把斧头伴随着父亲度过多少春秋,见证着父亲的几多喜乐哀愁。

父亲小时候家里穷翻了天,一家7口人团在三间低矮的茅草屋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好心的媒人替父亲去前村说媒。媒人说得天花乱坠,可外婆丝毫不为所动。那个云淡风轻的早晨,精明的外婆悄悄地踅在一棵老柳树后,偷眼瞧向土坯垒起的茅草屋。面黄肌瘦的父亲坐在门口,左手稳着木料,右手举起大斧,“叮叮”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一片片废料乖巧地倒在父亲脚下。父亲端起木料,乜斜着眼相了相,满意地点了点头。柳树后的外婆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离开了。“穷世饿不死手艺人”,怀着这样朴素的想法,外婆放心地把女儿嫁给了父亲。

时光流转,斧声“咔嚓”,父亲的斧头劈出了我们得意非凡的童年。

端坐在小院中,父亲的利斧在手腕粗的木料上恣意游走,“咔嚓咔嚓”,先劈再砍后削。木料像听话的孩子般,任由父亲随心所欲地塑造。一个漂亮的木陀螺横空出世,激动的我正想伸手去接。父亲笑了笑,又立起斧尖在陀螺底部开个圆眼,妥妥地放进一个小小的铁弹珠。我在心中呐喊,我的好父亲,我的独一无二的陀螺!

邀来一群小伙伴,我得意地转起了木陀螺,小伙伴们看着看着,嘴巴张大了,足够塞进一只大大的鸡蛋。我的木陀螺转啊转啊,像一位舞者不知疲倦地旋转,转花了小伙伴们瞪起的眼睛,转定了我的“领袖”地位。

怀着对子女的爱意,父亲又用这把神奇的斧头,灵巧地劈削出木手枪、木剑、木弓箭,甚至木连弩。当我和哥哥、弟弟拿着这些“武器”冲锋陷阵时,别提有多神气啦。

时光流转,斧声“唰唰”,父亲的斧头砍平了我们路上的荆棘。

天资聪慧的哥哥在一片赞叹声中一路升至初三。那个雨天的早晨,哥哥却赖在床上不肯上学。无论父亲怎么劝说,哥哥坚决不愿起床。父亲像牛打场似的,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着,一对浓眉拧得都快断了。终于,父亲下定决心,提着斧头,掀开被窝,拖起哥哥,走到院中。哥哥惊魂未定,“唰唰唰”,父亲的斧头对准桃树狂暴地砍着。碧绿鲜嫩的桃枝凄零地飘落,残枝上的小桃儿开始伤心地哭泣。父亲不停歇地疯狂地砍斫,头上的青筋暴起。“够了!”哥哥大吼一声之后,毅然决然地上学去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只要想起哭泣的桃儿,哥哥就咬着牙坚挺,直到他顺利地考入北京大学。

时光流转,斧声铿锵,父亲的斧头削正了村人曾经藐视的目光。

俗话说,木匠家里没有好板凳。可我家的板凳、桌椅、厨柜、床简直就是铁打的,直到现在都结实如初。父亲凭借精湛的木工手艺,村前村后、城里城外的做工。崭新的青砖瓦房拔地而起,阔大的院子彰显出富余,三个子女一个个相继成为村人口中的“大学生”。曾被称为“穷八代”的父亲再次面对村人,村人无不羡慕地说:“老孔还真是不简单,只靠一把斧头斫斫,斫出了三个大学生。”每逢此时,父亲的胸膛总会冲气般地高高鼓起,微驼的腰背挺直得赛过铁板,一副高山俯视大地的气概。

光阴荏苒,时光如流。遭遇事故的父亲双鬓斑白,木工活早已不能再做,只是偶尔提起斧头砍削点什么。数年前,沉默的父亲将这把老斧头妥妥地收进木箱,和母亲一起奔赴北京。

我们的父亲此刻站在北大蔚秀园的高楼上,透过窗户玻璃,向着南方眺望。他的目光穿过天津,越过济南,直达苏北老家的那座农家小院,仿佛看到了木箱里那把落寞的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