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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5月15日

闲话藏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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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玉

历史文献的记载和比较

藏军洞一说起于明末,据说有一个叫冯一蛟的人写了一本《闲园志遗》,其中记载了此事。今人讲说藏军洞皆源于此书。此书今佚,未见原文是如何记载的。今所见记载则始于吴玉搢(1698—1773)《山阳志遗》卷一,原文如下:

新城东门城下旧有地洞,周环丈余,深不可测,上有横木遮之,俗呼藏军洞。相传建城时造,直达柳浦湾,去城三十里,不知所用。万历末,菊花沟农人挑沟,忽见砖壁,以为水淤砖桥也。毁之,得砖若干,建太平庵于其处。因取砖无尽,始知为此洞,惧而填之,今不知其处。

从此段记载可知,仅是一个地洞,藏军洞只是“俗称”,即人们口头传说而已,更无书本资料的佐证。直截了当称之为“藏军洞”的是《乾隆淮安府志》。其书卷28《古迹》云:

藏军洞,在新城东门楼下,有地洞深不可量,乃创城时建。事见邑人冯一蛟《闲园志遗》。

到了《光绪淮安府志》卷37《古迹》仅有一句话:“藏军洞,在新城东门外。”《同治重修山阳县志》卷19《古迹》则又比较详细一点:

藏军洞,在新城东门外。《闲园志遗》云:“新城东门楼下有地洞,深不可量,周环丈余,乃创城时建。从地下直达柳浦湾,去城三十里。万历末年,农人浚菊花沟,见砖壁,毁之不穷。即地上量度之,直至新城东门下。始知为藏军洞也。至今尚存。”

仔细比较一下,同治县志所载有溢出《山阳志遗》的内容,比如“即地上量度之,直至新城东门下”一句即是《志遗》所没有的。又说“新城东门楼下有地洞”,比《志遗》“城下旧有地洞”更精确。前者是说当时的事,无须表示时间的词语,后者说的是以前的事,故有一个“旧”字。行文中直接冠以“《闲园志遗》云”字样,比文末加注“事见邑人冯一蛟《闲园志遗》”,给人以更接近原文的印象。末尾说“至今尚存”,而《志遗》则云“今不知其处”。 “至今尚存”是冯一蛟本人在《闲园志遗》中说的,说明在明末清初时还是可以看到的。又过了几十年,到了乾隆年间吴玉搢著书时便“今不知其处”了,也是很自然的。所以有理由相信,同治县志编者没有人云亦云随便抄录,而是使用了原书,其内容是直接从该书中抄录出来的。又《志遗》中有一句“有横木遮之”,是同治县志所没有的。他既不能看到遗迹,这句话只能是从别的书中抄来的。如此说可信,则到了同治年间还能看到《闲园志遗》的原本或抄本。此书中可能还有其他更具价值的史料,对我们研究藏军洞和其他问题有所帮助,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此书了。

此外,民国初年卢福臻的《咏淮纪略》卷下,也有歌咏藏军洞的诗。诗前小序先录同治《山阳县志》的记载,后加按语云:“邑志,新城创于元末,张士诚将史文炳守淮安,始筑土城。明洪武十年,指挥时禹,取宝应废城砖石筑之。永乐二十一年,用工部言,土城低薄,令军士增筑,门上建楼云。”他是想说明这个地洞即藏军洞的建造时间。既然说是“创城时建”,他即据县志告知人们:城是元末建的,城楼则是元末或是明初永乐年间建的。当然,这仅是卢氏的个人意见。

冯一蛟其人

上引《山阳志遗》和淮安地方志所载,都说是源自《闲园志遗》,《山阳志遗》虽未说出于何处,但读其文字与地方志所载相类似,也应当源自《闲园志遗》。《闲园志遗》为明末清初淮安人冯一蛟所著,则此说即为冯氏所云。因为他是藏军洞的首先“披露”者,所以我们应当对他有所了解。《乾隆淮安府志》卷22《人物》中有冯一蛟的传:

冯一蛟,字仲雨,山阳人,邑诸生。明季流寇残破中原,风鹤震惊,淮安岌岌不保,蛟负经济才,当事要与议城守、措粮饷、借兵、截漕诸大政,蛟条划详备,皆见施行。甲申四月,淮安议团义兵为守御计,当事欲结人心,给漕赈数十万石。事小定,即追呼沓至,人心汹汹。蛟急上书史阁部可法,为淮民请命,遂得豁免,邑人德之。诸条议书启具载所著《间园十二书》中。年八十九卒。

同治《重修山阳县志》卷12也有他的传记,内容大致相同。乾隆府志卷5《城池》又称其为“处士”,可知他是个未曾做过官的人;《山阳志遗》卷4说他号“闲园”;《续编山阳诗征》又说他另号“漫叟”“嘘云”。此皆可作为对他身世材料的补充。他是明代诸生,查《淮山肄雅录》中并无其名,仅有一位叫冯一鹤,是万历四十年(1612)的诸生,可能是其族人。《淮山肄雅录》所载起自万历四十年,故冯一蛟成为诸生的时间,当在万历四十年以前。设若他于20岁时成为诸生,至明朝灭亡的1644年,他当已五十多岁了。那样的年纪还能帮助官府为地方做事,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但他很长寿,活了89岁,则当卒于康熙年间。他是一个对淮安地方很有贡献的人,《乾隆淮安府志》中,除了有他的传记之外,还有不少关于他的言行的记载。如卷31《辨讹·天衢门辨》中,提及冯氏对于三城地理、河道极为熟悉,卷5《城池》中提到他建议漕抚朱大典引活水绕三城。《山阳志遗》卷4说他“与当事议城守,措粮饷,借兵截漕,条划精详。”都被采纳并“见诸实用”。《乾隆淮安府志》卷30《艺文·淮人书目》记载,冯一蛟著有《闲园十二书》,《闲园志遗》未见列入。前者大约皆是向官府的上书,对治理地方极为有用之书,所以受到重视而被收入。后者可能皆是地方遗闻佚事,或者当时未能刻印出来,所以府志失载。

对文献记载的试解读

综合以上记载,以《山阳志遗》和同治县志二种最详细,但内容互有异同,可作互补。将二者归纳起来,我们可以这样来解读:

发现地点:乾隆府志说“在新城东门楼下”,光绪府志、同治县志皆说在“新城东门外”,同治县志且说“即地上量度之,直至新城东门下。”我想问题并不矛盾。可以作这样解释:洞口在新城东门以内,由洞口处从地下向东可延伸城门外,但总体上来说,它是在新城东门城楼下面。所以“东门外”“东门楼下”“直至新城东门下”三说都没错。

外观:是一个地洞,口部有横木遮盖。

洞口大小:“周环丈余,深不可测”。

建造时间:同治志袭用转引的《闲园志遗》的话,明确说“乃创城时建”,可见冯氏说得很肯定,但未提供根据;吴玉搢是学者,他未见到旁证,持谨慎态度,所以志遗中用上了“相传”二字。

通往何处:同治志说“直达柳浦湾,去城三十里”。在《志遗》中也有这句话,是在“相传建城时造”之后,因而此句亦在“相传”之列,吴玉搢并未确定通往何处和有多远。

发现时间:是“万历末”。这个时间对冯一蛟来说,正他年轻的时候。

发现起因:当时是“菊花沟(即涧河)农人挑沟”忽见砖砌的墙,以为是一座被泥淤在地下的砖桥。人们就将砖头取出,在原地盖了一座太平庵。因为砖头老取不完,才知道是个地洞。

结果:参与此事的人害怕起来,就用土将它填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这样说,所谓藏军洞原来就是一个地洞,即一个地道。藏兵之说,本是一个推测,国史中无载,地方史中亦无旁证。卢福臻的诗是今见唯一歌咏它的诗。诗云:“行军上策贵藏军,暗设机谋弛敌氛。洞里伏兵三十里,一声咤叱壮风云。”诗人都有夸张的气质,但也增强了藏军洞的神秘性,激发了人们对藏军洞的大胆想象。所谓地下能“五马并行”,是今人的说法,更无历史记载,大约就是读了此诗以后想像的结果。而严谨的研究学问的学者却不予理睬,如以研究地方史著称的范以煦,他的《淮壖小记》和《淮流一勺》,段朝端的《跰·余话》等,都未提及此事。

河下也有地洞

在淮安地洞不只一处。吴进记载了乾隆年间发现另一个地洞,在河下相家湾东。吴进与吴玉搢是同族,算起来是吴玉搢的孙辈人。他在阅读《山阳志遗》关于地洞记载之后,接过话题说了一段话,连带说出他所见的这一个“地洞”:

地洞之说有之,乾隆三十四五年间(1769—1770),新城西门外相家湾居民修宅,掘地见洞,上下约五尺,洞首以石板遮盖。下洞,砖阶五层。洞周身砖砌,每去三五尺,壁有方穴,疑置灯者。深入里许,有土神祠,下泥淤垫,上滴水珠,人不敢深入。其长达何处,未之究也。仍用土掩其迹。由此观之,洞非一处,不知何用为此。

民国初年刻印《山阳志遗》时,将吴进的话附刻于相关文字之后,今人读刻本《山阳志遗》时即可看到。到了同治年间,程锺在他的《淮雨丛谈续编》卷下中,又记载河下的一个发现,他也称之为“地洞”:

河下相家湾街极东处,近钉铁巷口,有大宅,规制崇隆,盖数百年屋也。寇乱后赁居者少,房主亦惮于修葺。同治三年(1864)冬,售于拆户,于厅西偏掘得地洞,上如桥圈,下可容人行。阔五六尺,两旁砖壁,隔数尺有小洞,疑为置灯而设。东西两端则不知达何处地也。斯时里人观者甚多,或云:古人用以伏兵;或云:造以避寇;或疑此似王侯墓前隧道,然俱不可考矣。

程锺在叙述完以后,又将上引吴玉搢、吴进的话全文抄录其后。但吴玉搢和吴进说的地点不同,吴玉搢说的在“新城东门”,吴进说的在“新城西门”。程锺在转录吴玉搢的话时,将“新城东门”也改为“新城西门”,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差讹。《淮安河下志》卷十六《古跡》中,程锺的话及其附录的吴进的话,作了一字不落地全文转载,当然也带上了这个差讹。程锺又说“揖堂(吴进之字)先生此条叙述颇详,其所见洞,与今日所掘得者形制悉符,其中殆必有相通道耳。此亦里中古迹也。”

与程锺几乎同时代人李元庚也有所见闻,记载在他的《梓里待徵录》卷下,名之为“地道”:

二帝阁东,街南北俱有店铺及住房。其南有徐姓屋,因中落鬻于城内李氏。移建掘地,得地道。上盖石板,启视之,如深巷然。两旁粉壁,壁上壁洞,约置灯处。用火以绳系匠人腰,愈走愈远,数十丈未竟而回。其地已至姚氏宅中书房左右,即今游府署内。势若甚远,因仍封好。或云通下关,或云通刘伶台,未知确否。

吴进(1714—1793)、程锺(1824—1897)、李元庚(1892—1874)三人所说的地洞或地道,都在河下。吴进说的“新城西门外……相家湾”(同治县志卷3说,相家湾是从“新城西门外起,至窑沟头止,即古黄河堤也。”今估衣街是其东一段,是当年淮河大堤的堤顶),程锺说在“相家湾街极东处,近钉铁巷口”,李元庚说的“二帝阁东,街南……有徐姓屋”,都在估衣街东端,新城西门之西。这三者位置相近,几乎是在同一位置上。或许就是同一处。

从行文上看,他们都是目击者,所以洞里的情况记载得都很详细。比冯一蛟、吴玉搢记的详细多了。吴说他见的那洞“上下约五尺,洞首以石板遮盖。下洞,砖阶五层。洞周身砖砌,每去三五尺,壁有方穴,疑置灯者。深入里许,有土神祠,下泥淤垫,上滴水珠,人不敢深入。”程锺说他见的洞“上如桥圈,下可容人行。阔五六尺,两旁砖壁,隔数尺有小洞,疑为置灯而设。”他认为与吴进说的那洞“形制悉符”,并猜想两者之间“殆必有相通”的通道。李元庚说他见洞“上盖石板,启视之,如深巷然。两旁粉壁,壁上壁洞,约置灯处。用火以绳系匠人腰,愈走愈远,数十丈未竟而回。”从他们的记载来看,顶部有拱旋(桥圈)或石板,有五六尺宽,五尺深,隔一段壁上有放灯处,隔里把路还有一神祠,确实具备了地道的特征。当时有人传说“或云通下关,或云通刘伶台”,难怪他们猜测可能是“古人用以伏兵”;或者“造以避寇”,或疑为“似王侯墓前隧道”。但他们都未轻言之为藏军洞。大概一是无法确认,二是前人记载藏军洞在新城东门的缘故。然而礼部尚书李宗昉(1779—1846)的《山阳春赋》中有云:“满浦关峙,藏军洞幽”。满浦是河下的古名,宋代有满浦坝,后曾有满浦驿。难道李大人认为河下地洞也是藏军洞?从材料学来说,河下地洞的材料比府县志上记载的靠谱得多,不知后来寻找藏军洞的人,为什么不试试从这条线索去找找。

当代人对藏军洞的找寻

如果说,前二者只有书证的话,最近的一个地洞或地道之说是有许多人直接目击的,它是现代人说的。《古代“藏兵洞”勘探开发项目书》中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拆山阳县学改建淮安大酒店挖地基时,“遇有一洞口,水不断溢出,抽之不尽,有好事者吕寿长,拄竹杖,打电筒,穿皮娑,趟入洞内,水齐胸部,目击洞顶砖墙,宽4—5米,状若镇淮楼下孔,往里隐约向东北弯去。”据说后来还曾请吕寿长再次下去寻找,但“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而没有找到。因为它处于漕运总督府旁,漕运总督握有兵权,手中有一部分军队的。于是便被与藏军洞联系起来。这里是政治军事中心,推想漕运总督或其他官府以这里为指挥部,军队可从地洞中向城外运兵。

寻找藏军洞是淮安人的一个情结。有人将藏军洞的情况编成连环画,发表在某画报上;也有人在各种报刊发表文章加以介绍。淮安历届党委和地方政府十分重视“藏兵洞”的事情。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悬赏,若能提供线索找到藏军洞者,奖励一辆凤凰自行车。当时人们生活水平低下,一辆自行车就是了不起的彩头了。又先后组织人员进行了三次找寻,前两次均因技术落后,手段原始,而告失败。2001年5月,又曾邀请省地震工程研究所地球物理专家张治天、江苏省工程物理勘察院工程师周育仁率领工程技术人员,先后连续进行三次精密磁测,探地雷达勘察,并形成了《关于淮安市楚州区东部“藏兵洞”问题的初步调查及精密磁测探测报告》《淮安市古藏兵洞遗址探地雷达勘察报告》。报告书中说:“自季桥镇的大湾起向西经太平、三刘、干沟李、城东乡的高港直至淮城的下关、新城,地下有埋深5—7米、长达30多华里的地下构筑物。另根据探地雷达勘察,在原区体育场内、新村一区60号民房地下,均探有构筑物异常。”这里虽然只说是有“构筑物”,未明言是藏军洞,但与历史记载、民间传说的“藏兵洞”走向及其所在的位置基本相符。由于各种原因限制,当时未能找到,有待以后进一步挖掘考古。

 

附记:冯一蛟为明末清初人,或许《康熙淮安府志》中有点记载,可惜手头无此书,情况不明。

另外,有两点疑问,说出来请高明指教:

其一,中国历史上每遇南北分争,疆土分裂,多以淮河为界。淮安地处淮河之滨,一遇战事,往往都是军事前沿。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发生过许多战争。特别是两宋之交,发生过几次楚州保卫战。但至今未见用地道作战的记载,连一点暗示的线索也未有。若所说地洞真的是藏军洞,为何在历史上未留下一点痕迹?实在令人费解。

其二,淮安地处黄淮交汇之处,頻年水灾。而且地下水位很高,平地下挖不用多深即可见水。如欲构筑地道,作藏兵之用,立即就会被渗透淹灌,无法使用。今人在避免防渗避漏方面还是比较困难,不知古人在没有水泥钢筋等材料的情况下,有何高超技艺建成几十里的藏军洞。

又:此稿撰于2012年春节前。后于区档案局读到《康熙淮安府志》,在《古迹》和《人物》中,都没有见到关于藏军洞和冯一蛟更多的资料。由此可知,至乾隆间藏军洞方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乃至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