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丽

河下是很多名人的故里，吴恩承、沈坤、梁红玉……其实我还关注一个人，那就是民族英雄左宝贵。他的事迹和关天培一样，让人听后会热血沸腾，可惜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包括淮安本地人。

左宝贵，山东人，因父母早逝，来到淮安投亲，定居河下罗家桥。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左宝贵率部出师朝鲜，进入平壤，扼守城北玄武门，与日军作战。9月15日，在与日军的激战中牺牲。

左宝贵牺牲的经过十分悲壮惨烈，有文记载：战斗前，看到日军来势汹汹，少数贪生怕死的清军将领主张弃城逃走，左宝贵十分气愤，怒骂道：“你们这些人要是怕死的话可以自行离去，此城就是我的墓冢。”他在玄武门城头指挥战斗的过程中，翎顶辉煌。有人劝其脱去翎顶，免为众矢之的。他说：“我穿朝服，是想要大家知道我身先士卒，这样他们就能前赴后继了，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左宝贵右臂为炮击断，裹创再战，笑对麾下将士说：“这下子真成‘左’宝贵了！”后被炮弹击中前胸，壮烈殉国。

左宝贵捐躯平壤后，尸骨无存，手下将士只觅得他的一领血衣和一只靴子，按照生前遗愿，从平壤护送回淮安。左宝贵牺牲的消息传到北京，光绪帝加封他太子少保等封号，将其事迹交付国史馆立传，让其生前立功省份建立专祠，以褒扬忠烈。其家人按照穆斯林葬礼，在自家田宅（河下镇罗家桥街附近）举行遗物下葬仪式，将之前觅得的那一领血衣葬入墓中。后人还在墓地南侧建造“左忠壮公祠”。夫人陶氏及其一子死后亦葬于墓旁。祠堂后在抗战时期，被侵华日军及伪军洗劫并拆毁。

左宝贵战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在山东、扬州等地均建有墓地，连朝鲜也有专门纪念他的地方，在平壤每年9月15日（左公去世的那一天晚上）能看见白马将军的传说。但左宝贵生前的遗愿是要求将自己葬在淮安，说明他对淮安的感情最深。而淮安百姓也同样爱戴他，听说他在朝鲜去世的消息，“全城老幼妇孺，人人掩面恸哭”。直到前两年，还有几个网友寻访到一个一直义务为左宝贵看守墓地的家庭。

我沿着竹巷街从东往西走，寻访英雄的墓地。过了一座小桥，进了老街。老街和新街的界限很明显，有一种突然变窄的感觉，街边偶有小店，用的还是一爿一爿的木门，让人感觉里面应该卖着杂货。拐个弯，到了湖嘴大街，说是街，其实都是巷子。两条巷子的交界处有肉铺、蔬菜摊，卖东西和买东西的人都是邻居，一边做生意，一边唠嗑。我也遇到了熟人——住在桐园对面的郑大姐，她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告诉我，她在这里租了一个小院当厨房。我看了看院子，除了厨房，其它屋都空着。我一听说这院子月租才300元，当时便想，要出200元，搬来和郑大姐一起住，在幽静的小巷里看书，写字，在院子里养一棵梅花，每天走很远的路去上厕所。郑大姐告诉我还得再往西走。我怕冬天日头短，赶紧告别郑大姐。

现在进的这条巷子就是罗家桥巷了，巷里人家住得密集，其中有几户景色很美。一户人家种的几竿修竹从红砖墙里探出头来；一户人家养着很大的狼狗，看着一大丛粉紫色的菊花。我看花儿开得又密又美，恋恋不舍，惹得大狼狗不停狂吠，主人打开门来，吆喝开狼狗，允我明年春天来剪几枝回桐园去插。

罗家桥有上百年历史了，石板被踏出的窝痕，泛着浅浅的光泽。这桥的名字与另一个名人有关——罗振玉，他的祖上从浙江迁来淮安后先落户在这里，后来又搬到了南门口。罗振玉在考古界名气很大，不久前在河南殷墟博物馆的记录里看到刘鹗和他的名字。全国百年来一共有5个人被史学界认为对甲骨文研究和考证有极大贡献，而这对好友占去了其中两个名额。刘鹗、罗振玉，一个生在淮安，一个长在淮安，都是淮安人的骄傲。

桥旁有一座清真寺，寺里住着一位卖牛肉的回民大姐。左宝贵是回民，当年因投亲来到淮安罗家桥巷。我一阵激动，虽然大姐不姓左，但淮安回民甚少，大姐一定就是左公的亲戚吧。清真寺既然在这里，左公的墓应该不远了。

又走一程，巷子到了头。路边有一石碑，“两淮批验盐运所”，应该是从前的“海关”吧，石碑上说这单位曾经“前堂后厦，宏深峻丽”，后来失火烧没了。现在剩下一片空地，空地被附近的百姓种上了菜，每家每户又在菜田里种了菊花，用来当篱笆。那种碎小的黄色，一开就是一地金子的那种花。一个大爷在菊花里锄田，我在旁边看了一会，觉得他很像采菊东篱的陶渊明。

大爷知道我的来意后，说罗家桥巷因修城西北路被隔断了，左宝贵的墓就在路对面，不过那里现在在建安置小区，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他向路西一指，说，就在那两个塔吊下面。

我在网上看过报道，并不觉得特别震惊。穿过马路，走去安置小区工地。工地施工不允许闲人进入，好在一个项目经理肯带我进去。墓地只剩下一块方方的平台，陷在两幢安置楼之间，文物保护的石碑放在一边。他向我介绍，不久政府就要在墓地周围建上围栏，种上绿化，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来瞻仰。

我站在墓前，一时无语——左公一定未想到有一天能住进小区，住进这样热闹的一个地方。也好，曾有人“惧后世不知其事与墓之所在”，现在看来不用担忧，至少楼前楼后的人应该知道，与自己为邻的是一位民族英雄。

我在淮安生活多年，常叹惜很多淮安人生在福地而不自知。福建有一种饼，叫关饼，是专门用来纪念关天培的；朝鲜人称左宝贵为白马将军，认为如果能在9月15日那天看到他是一种福缘，而淮安却因名人太多而无暇兼顾，许多名人故居和墓地寂寥地散落在小城的各个角落。

幸而，也还有人在关注。我凭着网上留下的线索，和那些街前屋后的邻居们的指点，才顺利找到英雄的墓地。

前两天我和孩子讨论基因这个话题，我告诉她，基因不是一种单纯的物质存在，先人们的精神也化作基因传承进我们的身体。我们需要英雄，需要铭记英雄，需要弘扬英雄事迹，因为这样做，可以让我们的后代传承更多优秀的基因。因此我希望左宝贵的墓地早日重修，并与其他景点串联开发，让孩子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