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芮

孝子喝了口板蓝根，给住在乡下老家的老母亲打电话。

“妈，快到年底了，儿子回来看您啊！今年生意不错，挣了不少……咳咳……钱！妈，家里缺不缺什么儿子给您买！”

“儿啊，你在外头挣了多少钱妈不管妈也不在乎，妈就想知道你这一年到头的，累坏了吧？回来好，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妈，儿子不累，儿子给您挣大钱，带您过好日子。”

“唉，儿子你不累就好，只要你好好的，你干啥妈都高兴……”

挂了电话，孝子扫了眼群里讨论的什么新型肺炎，专家会诊、武汉封城、吃野味、抢口罩的几百条消息，仰头把板蓝根一口喝完。

一会儿，孝子又给妻子发了条信息，让她提前购买从武汉回老家的车票。

到了老家，孝子大包小包拎了不少礼品，村里的邻里乡亲都来打招呼。上门送礼时正在搓麻的老舅一见是孝子，立马起身丢了烟头，脚随意碾了碾就接过礼品，大笑着夸他：“出息了出息了！你说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老婆子快泡杯茶……”喝得醉醺醺的孝子回了家，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母亲说：“儿子你看，你一回来，老屋后头的那棵梅花树都开了，红通通的，看着喜庆，还有股子香味儿，妈高兴。”

一连几天，孝子家门口都热热闹闹，喝酒打牌，每天都闹到半夜。大年三十那晚，送走了乡里乡亲，妻子扶着孝子回了屋：“武汉真的封城了”。孝子打着酒嗝，笑了。

天越来越冷了，风也刮个没停，也不知到底是乡下的风大屋冷，还是这几天又是熬夜又是喝酒，孝子的感冒又加重了。不过，上门客套的人倒是一点不见少。饭桌上忙着把酒言欢，似乎没人再关心开着的电视新闻里究竟说了什么国家大事。

开了春，孝子的感冒越来越重，胃口也变差了，整个人像是没了神。撑到初三，竟是一夜高烧，还说喘不上气，急急送了医院。

隔天回村的却不是孝子，是好几辆县城卫生院的车。车上下来一队人，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透过防护镜的眼，那严肃的眼神让人一阵心惊。

这队人动作很快，拎着几个大箱子就进了孝子家。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这几天与孝子的接触情况。问罢，当即就要带走好一批与孝子常在一起喝酒打牌的人，说必须强制隔离，还说要封村。

那一日，村里静得出奇。

孝子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发着高烧，虚弱地躺了好几天。虚弱的孝子不知道的是，他发高烧的那几天，被隔离的老母亲也发了病。

也许正值壮年，两周过后，高烧退了，两次核酸结果阴性，孝子的“感冒”终于好转。可就在孝子痊愈出院那一天，却传来母亲的噩耗。母亲去年的肺气肿原已康复大半，没想复发，新病加旧症。

正月十五，脸色苍白的孝子等来的只有一个沉甸甸的盒。

孝子上门通知乡里乡亲，邻居开门一见是他，啐了一口就“嘭”地关门，门里传来一声“晦气！”。挂满白布的灵堂前，跪着的孝子只觉自己的头似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屋外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屋后的那颗梅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细枝交错。树下，一大片刺眼的红。

“乡亲们请注意，凡是家中有10日以后从武汉回村的，或者发烧咳嗽打喷嚏等症状的，马上告知村委会，我们统一安排送诊车辆和防护措施，治疗费用给予报销。最近新型冠状肺炎传染严重，请乡亲们不要串门，积极配合医生每天测量体温，室内消毒。下面，我给大家广播今天的疫情消息……”喇叭里，村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知怎的让人生出一股劲儿。

梅枝上的雪，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