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善普

夜半没听到歌声，但机器的轰鸣声，锹镐的碰撞声，猛然把我从睡梦中震醒，然后，就是地动山摇地割断了我的主根、须根。五花大绑地把我抬到车上，走啊走啊，走了几百公里，把我从车上卸下来，在地上躺了几天几夜，又把我五花大绑竖了起来，前后左右支上棍棒，打上点滴吊瓶，我像“健康的病人”一样站在“健康广场”的刑场上，他们说我古老，说我雄壮，说我伟岸。我感觉自己好像朽木，像懦夫，像小丑，被折磨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人类啊，你们要美，要一夜成林，要建森林城，要政绩，折腾我干什么？

我自从来到这“幸福”的大城市，越来越不幸福了。首先，水土严重不服。喝矿泉水习惯了，这氯气太重的自来水不适应，我没有你们人类的肠胃好，喝得我眼睛直冒金星。其次，噪音受不了。每天24小时车水马龙，吵得我心神不宁，没有一刻是安静的。再次，我如坐针毡。根扎不下去，手足无措，根下全是建筑垃圾，到处是石块、瓦砾、水泥，我的营养在哪里？我吃的在哪里？你们让树儿站好，还不让树儿吃饱，公理何在啊？第四，太孤单了。我的同伴、邻居、同类，异类都在哪里？人类啊，你们扪心自问：给你盖个别墅，孤零零在山顶上自己住，没有伙伴，没有语言交流，你们能活吗？能长寿吗？动物和植物一样啊，都需要伙伴。

夜深车不静的时候，我十分想念大森林里的朋友。想对针叶林的朋友们说：“我们针阔林混交的时候几乎没有病害，没有虫害，我们互相发出的气味，病菌和虫卵就生存不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老天爷的选择。”想对藤条灌木朋友们说：“你们的缠绕，使我们藕断丝连，我给你们遮风挡雨，你们给我带来养分和欢乐。”想对小苗小草朋友们说：“有你们在身旁，我始终湿润，永不干涸。”想对动物朋友们说：“你们给我带来肥料，带来吼声，带来力量，带来欢乐。”想对昆虫朋友们说：“传播花粉靠你们，植物传宗接代靠你们，给人们酿蜂蜜靠你们。”一切一切的朋友们，我很想你们，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们啊。

我正在愣神的时候，小鸟飞来了，急急忙忙地说：“大树兄弟，你亏得走了，我们的家乡全让洪水冲毁了”。这奇怪吗？不奇怪，我们不走能发洪水吗？人们总讲洪水几十年一遇，我们在山里几百年了，天天能看见猛兽，也没遇到过洪水，原想，人类良心发现能把我们送回老家去，这可咋办？家也没有了。地球是大家的，是人类的，也是动物的，也是植物的，是全体生命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