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修

几十年的旅行与奔波，把自己带到了几十个不同的地方度过了几十个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中秋。成都锦江河畔的茶馆、九寨沟未开发时的竹棚、昆明滇池边的草地、广州的二沙岛、扬州的瘦西湖、塔克拉玛干深处松软的沙地、阿尔卑斯山腰的小村、夏威夷海面上的游船和南美印第安人的部落……一年一个中秋，一个中秋就一个地方；每年到了这个节日，无论身处何地，总要情不自禁地记起苏轼和他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就这样，几十个中秋把我从青春年少送进了“古来稀”的行列。

月亮尚未圆满，但中秋节两天后就要到来，我迈进了古密州的地界。我出生的那个小村以前就属于密州——今天的山东诸城。

要说到千古绝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就离不开历史上著名的超然台。

超然台，位于故地诸城市内，为北宋熙宁八年（1075）苏轼从杭州通判调密州任太守时所建。当时诸城西北墙上有“废台”，苏轼“稍葺而新之”，“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其弟苏辙依据《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文意，命名曰“超然”，并作《超然台赋》予以赞咏。超然，即超脱尘世、乐天知命的意思，后引发苏轼《超然台记》横空出世，成就千古名篇。有人评曰：“若无子由明兄意，神州那得超然台。优游物外迪心智，诸城至今寻旧台”。

公元1076年中秋日（936年前），东坡置酒于超然台上，与诸位宾客宴饮达旦。那当空的明月，在中国北方飒飒的秋风中，撒下了一地透凉的清晖。面对自己政治上的不如意和想起远在济南而多年未见面的弟弟苏辙，心如潮涌，慨然而书：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此词表达了对胞弟苏辙的无限怀念。词人运用形象描绘手法，勾勒出一种皓月当空、亲人千里、孤高旷远的境界氛围，反衬自己遣世独立的意绪和往昔的神话传说融合一处，在月的阴晴圆缺当中，渗进浓厚的哲学意味，可以说是一首将自然和社会高度契合的感喟之作。

在大自然的景物中，在人的意念中，月亮是极富浪漫色彩的，她很容易启发人们的艺术联想。一钩新月，可联想到初生的萌芽事物；一轮满月，可联想到美好的团圆生活；月亮的皎洁，让人联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月亮这一意象上集中了人类多少美好的憧憬与理想！苏轼是一位性格豪放、气质浪漫的人，当他抬头遥望中秋明月时，其思想情感犹如长上了翅膀，天上人间自由翱翔。反映到词里，遂形成了一种豪放洒脱的风格。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固然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她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有亏损残缺的时候，她也有她的遗憾，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呢？词人毕竟是旷达的，他随即想到月亮也是无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忧伤呢？

词的最后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是美好的样子，这里指嫦娥，也就是代指明月。“共婵娟”就是共明月的意思，唐代王勃有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意味深长，传为佳句，与“千里共婵娟”有异曲同工之妙。

时至2009年，故乡的超然台重建完成。如今的超然台景点分为超然台和苏东坡纪念馆两部分：我们拾阶而上，进入台上的垂花门就是苏东坡吟“明月几时有”的超然台。

那年的中秋佳节，苏轼与朋友在超然台畅饮，念及分别七年的弟弟，举杯望月，无限遐思，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优美词句可说是诗人所经历苦闷与超越的诗意总结，是心灵的提炼，为后人唱响在无数个中秋之夜。

在东坡先生创作这首《水调歌头》后的936年的前两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晚，农历八月十三，我也有幸在诗人陈柏林和管理处主任乔云峰的陪同下，登上了超然台。四周，城内灯火一片。台上东南角的两座建筑之间，有一凹口，还未圆满的月亮就挂在凹口之间，虽说明亮清朗，但显孤独单调，见此，内心的感怀思念忆想之情，油然而生。

过去几十年，随着脚步，倒是看过了许多各地的美景朗月，却错失了一年年与亲朋好友团聚中秋月下的美妙时刻。旅行者有着旅行者的感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得割舍放弃一方吧！当年徐霞客52岁时西行云南，可说是一条不归之路，因为在鸡足山上双腿坏死，失去行走能力，最后由朋友木府的土司请人将他抬到长江上游的船上，顺利而回到老家江阴，不久就辞世了。

人生在世，无论你干的是哪种行当，谁都会有遇到两难境地的时候。这时，苏轼的《水调歌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就成了人们释怀之经典，治病之良药。

东坡在密州思念他在异地的胞弟苏辙。今日，我在超然台想起小女又礼，刚毕业才一年，便单人独影远离祖国，去了中非大草原，周边没有同胞的身影，昼夜闻不到母语的声音，在一块完全陌生的大地上锻炼、实习、采风。虽然每半月就通一次电话，但还是放心不下。中秋的夜晚，她要是想吃一块祖国的月饼该到哪里去买呢？真的“此事古难全”。但是，这样才能炼出一双将来进行更远距离飞翔的翅膀。

女儿长着一颗不安分的小脑袋瓜，自幼善于幻想，所以在12岁小学毕业前就出版了长篇科幻小说。每当明月当空之时（在她那里月亮则是初升。）我会端一杯家乡的景阳春，消除空间和时间的隔阂，共同为天上的“婵娟”干杯，把思念和感情洒向长空！

李存修，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四川省旅游局原常务副局长、中国译协理事、广东省旅游文化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