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华

在农人眼里，秋与收是紧密相连的。然而，他们更懂得：要想“收”得好，就要在“守”字上下功夫。记得家乡每年阳历八月头上，就开始忙着守秋物事了。

守秋不为别的，只为了日渐成熟正待收获的地里物产少遭天灾人祸，减免损失，保证丰产丰收。农人守秋也分轻重缓急。八月上旬，其它农作物还青不褪色，玉米则开始杆黄叶枯，玉米棒子已裂开嘴笑了。这时候，担任生产组长的周二伯就会带领青壮劳力在玉米田头辟出一人地，用木料、树棍、麻绳等物件搭建起一个木架“炮楼”。“炮楼”三四米高，四周无挡。看青守秋的人在“炮楼”平台可以将玉米地里动静巡视得一清二楚。

或许有人会问，玉米地有啥好守的？真的是不守不行。那时乡野散养的牛、羊、猪牲畜多，特别是组里和邻组那七八头体态肥硕的大水牛，独好玉米棒这一口，时不时地偷摸到玉米田头圩尾，贪婪啃食玉米秸秆、棒子，它们不光吃，还乱踩作踏玉米，被祸害的玉米往往比水牛吃的还多。每当水牛企图偷袭玉米地时，负责守秋的殿林叔就会在“炮楼”平台上敲锣警告，扯着他那大嗓门喝道：“作死的水牛，快滚开。”对那些一意孤行的牲畜，威武挺拔的殿林叔会从“炮楼”一跃而下，操棍挥鞭，飞奔驱赶。

八月暑假的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玩耍路经玉米地，看到拖胡开裂的嫩玉米、田间套种的山芋藤，馋得嘴里咽口水。领头的大虎派人回家取火柴，又指挥我们几个小伙伴猫腰钻进了玉米地擗棒子、挖山芋，就地拾柴烤玉米、山芋吃。哪知，火刚着烟才冒，眨眼工夫，殿林叔就神奇地从天而降，叉着腰立到我们跟前：“小兔崽子，这秋干物燥的，你们引火要是烧毁这一地庄稼，全组老少吃不上玉米，没得了的事，绑吊你们几个上“炮楼”，打死你们。”吓得我们屁滚尿流，拔腿逃散。

玉米砍完收好后，水稻也开始抽穗灌浆了。这时候，组里姑嫂婶娘们会像侍奉足月临盆的孕妇一样，早晚不停地守候着稻田，适时浅水漫灌，薅草撒肥，扶倒秆、防病变、除虫害，精心守护。地不亏人，稻穗也被守得越发籽粒饱满喜煞人，穗头低弯得更深了，像是在向服侍守护它们的姑嫂婶娘们感恩致谢。

守秋不光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也要上场。九月底前后，稻黄穗弯。组里中、小学生每天早、中、晚上学前放学后，都要到稻田堆圩上摇晃大人们事先插立的“稻草人”，或是牵拉抖动系有红、黄、绿、蓝各色布条的尼龙绳索，以此驱赶穗头上成群成片贪婪啄食的麻雀、野鸽。有时还射弹弓、掷泥块，围着田埂把铝锅铜盆敲得震天响，为的是撵鸡赶鸭吓田鼠保口粮。家长们还会轮流突然到田头查岗，发现哪家孩子一旁贪玩不守秋，导致穗头有鸟雀或是埂边稻穗缺棵少粒，守秋的孩子少不了要受训斥甚而被打骂。

那时候，农家人猪养八月才肥壮。春天孵养的鸡、鸭、鹅等到了秋后方能成熟产蛋。晚秋时节，堆上的柳条叶黄筋道，塘边的芦苇秆高茎枯，农家人等着用它们织席、编筐扎笆斗，搞副业挣活钱。水田里藕节采上来能生吃，地上杏、柿果熟惹人爱，就连树上落下的枯枝、树叶也要守护不放，留着冬腊月烧柴取暖，积造腊肥。所以，守秋不仅仅是守庄稼保口粮，还要看管守护好畜禽果林这些“钱袋子”。记得父亲曾告诫我：守好秋才能过好年，冬不受罪，春不挨饿。

十月里菊花黄，蟹脚肥，鱼儿壮。守秋临近尾声，可组里人丝毫不敢松懈。一天夜里，“有人偷鱼，抓贼啊！”殿林叔急吼吼的呼叫声，夹杂着大狼狗的狂吠，划破夜空，直刺人耳。一时间，组里人家竞相开灯亮窗，男人扛棍，女人拿锹，循着殿林叔的喊叫声围追而去。偷鱼贼狗急跳墙，凶煞煞地用鱼叉刺戳殿林叔，殿林叔胸口被戳伤流血。偷鱼贼终被大伙逮住捆绑扭送到乡派出所。经审讯，他还交待了十多天前偷窃组里小芹家鸡舍的龌龊之事。

约摸半个月后，立冬时节到了，殿林叔伤好出院。组里花钱雇了一辆有顶棚的客运三轮车，去县医院把殿林叔接回了组里。爱闹的武三妈还用她那大红头巾编扎了一个大红花，硬生生地系扎在殿林叔腰身上。那天组里男女老少个个兴高采烈，庆贺功臣康复回家，也好像是在庆祝这一年的守秋圆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