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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14日

看母亲端碗时的端庄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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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昭

是春天还是秋天,记不得了,总之,那是一个宽宽松松的时节,不热也不冷,只记得是个周末,因为只有周末我们才会有时间去那个寺庙。寺庙在城北,记得是儿子还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去过那里。现在儿子去了美国,儿子已经开始抱他自己的孩子了。可想,那个寺庙对我来说怎么都是一件算得上遥远的事。

母亲说想出去走走,意思是想我陪她去个什么地方。一下我就想到了昭觉寺,就是刚才说的城北的那个寺庙。记忆里,连这次,我是第二次去那里。第一次是母亲带我去的,那时儿子刚出生不久,母亲带上我们去昭觉寺请当时的主持清定大师摸顶。那天人很多,排了几公里长,好在母亲凌晨两点就带着我们上路。大师的手在我和儿子的头上摸,软绵绵的手贴在额头上,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绵柔有温度。

说是缘也可以,说是命也可以,有些事从开始到结尾好像都有一种安排。这次去昭觉寺,是我开着车陪母亲去的,以前是她带着我们。那时的母亲没这么大的年岁,走起路来听得见脚步声。现在可不一样了。母亲进了山门,从弥勒、观音、韦陀到释迦牟尼,一个一个地拜见。点香、敬蜡、作揖到随喜功德,一件事一件事地虔诚。我一直陪伴在母亲前后,细心地观察着母亲的每一个举动。我们母子缘分一生,这么多年,这样细心的关注和陪伴母亲,在我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岁月催老了母亲的容颜,瘦小了她的身材。一个长大了的儿子,陪着个头愈发矮小的母亲,慈心柔情一下涌上我的心头。

在昭觉寺里,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陪母亲到饭堂吃斋。

母亲吃素已经很多年了,母亲吃的是花素,先是初一、十五吃素,素的天数后来越来越多,几乎现在快全素了。

去斋堂的路上,过一个回廊,回廊窄且长,来往的人多,母亲总靠边走。有人的地方母亲靠边走,没人的地方母亲仍是靠边走,如果遇上几人一起说着话走过来,母亲就会早早地更靠边,停下来,让那些人先走。母亲这是在让路。让路,是山道上,水路上的乡下人才有的习惯。在我的生活里,让路已经成了一个久违的词,一个久违了的礼数。母亲突然把这一遗落在山道上、消逝在水路上的礼数带到了昭觉寺的回廊里。

回廊的尽头,有一幅字,挂在墙壁上,是白纸黑字加了框的那种,字幅不算大,但很显眼,来去的人都能看见。字的内容是:

“吾有三件宝:一曰勤,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字写得不草,是行书,过目能认得,写字的人还把名字留在了落款处,好像还是位有名的人。但这幅字里面的话,那“三件宝”,是哪朝哪代哪位先人说的,就不知道了。总之,既来不急琢磨那字,也来不及琢磨那“三件宝”,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回廊,一起就到了斋堂。

斋堂人已不太多,快过吃斋的时间了。母亲找地方坐下,我去取斋。一碗米饭一碗煮厚皮菜,一人一份。尽管饿了,我咽下去却慢。母亲在我的对面,端端庄庄坐着,左手端碗,拇指扣在碗沿上,另外四指扣着碗底,左手肘支在桌上,形成一个v字形。母亲右手持筷子,拈了菜,不直接送嘴里,而是轻放在碗里,也不是随便轻放在碗里,而是小心地轻放在方便吃进嘴里的碗边。母亲将菜放在碗边,不会马上吃,将菜和米饭拌一下,小心地送进嘴,小心地咀嚼,满足地品咂着米和菜的味道。盛着米饭的碗,一直被母亲尊重地端着。

小时候,在农家小屋里,母亲说,人的一生是从吃饭开始的。她说,看一个人将来有没有出息,有没有造化,看一个人的吃相就知道了。所以母亲常教她的儿女们,坐要有个坐相,吃要有个吃相。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走南闯北,似乎还觉得自己混出了点小出息,但与对面端端庄庄坐着的母亲相比,论做人,恍然觉得,儿子还差母亲很远。

碗里最后一粒米被母亲送进嘴里,母亲才小心地将碗轻放在桌上,又将盛菜的碗重叠上去,再小心地将筷子横在碗上。一张小纸巾,母亲用它小心地擦嘴,小心地擦手,再小心地轻沾桌上的点滴汤水。一张小纸巾,用过这么多地方,母亲才小心地将纸巾放在桌下的纸兜里。

昭觉寺,后来我常去,有时陪母亲,有时一个人。陪母亲的时候,就像重读一本暖心的文章一样,重温母亲举止里的恰到好处。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很感谢,很感动。感谢母亲那天突然说想出去走走,感谢我那天没别的杂务,才有机会安心地陪在母亲身边,用心地看母亲走路,看母亲伸手取香,看母亲与迎面走来的人点头让路打招呼,看母亲对一粒米、一片菜的珍爱,看母亲端着碗时的享受和端庄。感谢之后,是感动,是一个儿子在母亲用无声的言行,教会他应有的生命姿态之后,油然而生的感动。原来,先人们说的那些话,是挂在昭觉寺回廊尽头的墙壁上的,而我的母亲,也许她并不认得那幅名人留下的字,更不懂得那字里“三件宝”的人生道理和处事哲学,但母亲,她却把先人们说的话里的精髓,无声地融进了她的血液里,融进了她的生命里,再通过她无语的行走和端庄,传教给了她身后的儿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