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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10日

涂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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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艳

涂老爹是我儿子的爷爷,我的公公。

老爹躺在病床上,面容枯槁,形销骨立,覆盖身体的棉被只能被撑起小小的波伏,他已不能从容地夹起一支烟,已咽不下一生不离的酒,他一口口吐出带着泡沫的血,破溃的肿瘤正张着疹人的嘴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生命。

87岁的老爹一生都是睿智坚强的,此时的他,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起风吹,死神与他相望。老爹在我的呼唤声里努力地寻找生的希望和出口,他努力地说出我的名字,他相信我的宽慰。当他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脸上竟活泛起来,他伸手按摩起自己的眉骨眼角,他还示意着用笔写下端正的字:喝鱼汤。在老爹确诊肿瘤后,我经常做鱼汤给老爹喝,以增加营养,随着病情加重,食道渐渐阻塞,汤水逐渐不进,但老爹为了体谅子女呈现的孝心,总是喝得多一些。鱼汤给了老爹温暖,那纸上写下的鱼汤是生命混沌之时“回光返照”的追忆,那热腾腾的鱼汤他终是没有来得及喝……当晚他终于疲惫,昏迷,但仍有残存的意识,我伏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我们的决定:“爹爹,我们回家了。”他动了动手指,他明了我们的意思——他不得不要离开爱他的亲人,离开这个辛苦坎坷复杂纠缠他一生的世界,无奈不甘和遗憾终是化作眼角湿润的泪。

老爹15岁从偏僻的淮安古庄牛小村到淮安城里谋生,做过中医馆的学徒,师娘刻薄,为了求得生存的技艺,他勤劳隐忍,劈柴做饭洒扫庭厨,端痰盂倒“马子”,还得偷学揣摩师傅的疗医处方。他聪慧好学,终于几经辗转,进入医院的检验科工作。老爹因为做检验这份工作,结交了很多的朋友,在淮安城渐渐站稳脚跟。他重情意,多少家乡人的求医因他而来,落后闭塞的古庄牛小村里的村民淳朴穷困,公公为他们奔波劳苦,贴钱贴物,不求回报,村里人大都受过老爹的恩惠,以至于我们节假日陪着年迈的公公去古庄牛转转时,一进村就被一波又一波的村民不断问候,争相邀请,那份浓烈的感情使我们做小辈的忍不住赞叹羡慕。老爹一生受人敬重,不信鬼神佛教,却厚德予人,善果自成!

老爹和同样做医生的婆婆是不一样的。老爹善于总结,常反省,喜欢用毛笔写字。他常说起过往的人生经历中自己哪些事处理欠缺,对哪些相帮的亲戚恨铁难成钢,处人共事要多多给予等等。老爹一生助人,同时又感恩于相助于自己的人,所以家中宾客亲朋往来不断,喝些小酒热情款待,自是情理之中的事。老爹40多岁做过胃大部切除手术,饮酒实属禁忌,活至87岁的高寿应属奇迹。

老爹和婆婆共养育了4个子女,双方农村的兄弟姐妹需要帮扶,人情事务的往来需要应对,再加上老爹对乡人的怜悯,时不时地慷慨解囊,生活是令人忧愁的,但老爹在看似负重的生活罅隙里却填满希望的基石,把苦的汁液蒸腾起世俗的烟火气息,于是“涂氏肉丸”在那样的岁月里应运而生。自我嫁到涂家,吃了老爹制作的肉丸,宴席上的肉丸我是不动筷子的。多年来,我经常一边吃着老爹精心制作的肉丸,一边虚心向老爹讨要手艺,老爹明知我是“吃人嘴软”的客套,但仍一次次向我们详述制作的要点过程。当然贫穷岁月里的‘涂氏肉丸’肉是很少的,不太值钱的香菇马蹄倒是占了大份,经济又实惠的肉丸是涂家困顿难熬的岁月里的上好美味,是珍藏在孩子们心间最温暖深情的记忆。老爹病重,最后一次被扶到桌前吃饭,已口不能言的老爹还用筷子多次示意我,让我多吃肉丸,看着这个仁爱慈祥的老人,就那么突然地,我一边大嚼肉丸,一边却泪水成河……

回望自己,半生已过。每个人在世间不过孤旅一程,每个人自有其沉浮,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忍受属于自己的一份悲伤;每个人都有写也写不完的一生。由此,我只需与和我们相伴一程的老爹的恩德继续同行,世间的温情和美好已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