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详情
2021年11月16日
冬烤旧事
阅读数:904
张国华
记得每年稻子收好进仓,还是晚秋时节,大人们就开始忙着冬烤物事了。父亲到一公里外河滩寻回半粘半沙三合土堆在院子里,土堆中间推一个凹窝,加水掺草(草作泥筋),脚踩叉划铁锹拍,烂泥和熟了“醒”上一夜。第二天,父亲就用这熟烂泥做20来公分深浅,圆圆的火盆,并放在背阳的巷口风吹阴干。三五日后,泥坯子火盆收潮起裂发缝,父亲又用软滑稀泥浆灌缝涂抹,收光定型。泥好了火盆,父亲又忙着砍剁树枝锯木棍,抡起长柄斧头,劈干柴备火料,锅屋旁一角整齐码堆的火干柴有大人肩膀高。
农家人过日子见眼生勤,讲究契合。父亲泥做火盆劈干柴的时候,母亲也闲不下来迎上去,舂稻壳、积草末、划枯草、捡树枝。有一年母亲还到邻村电锯厂蹲守挑买回两蛇皮袋锯木屑,为冬烤备好备足燃烧下脚垫料。这垫料含糊不得,垫料干而足,火盆一个冬夜都有火散热,人不受冷。
家乡的冬烤分为小烤和大烤。刚入冬没进九,屋里夜晚寒气不重,母亲就会用不熬火的稻草等植物秸秆在进深大的堂屋就地烧上一把,烟熏火燎片刻间即收场作罢,驱驱寒气壮壮暖,这叫烘火也称小烤。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苏北乡村隆冬时节气温零下一二十度司空见惯,滴水成冰,河面结成的冰冻可以走人玩耍。遇上雨雪天,屋檐下冰凌挂伸有尺把长,亮汪汪的参差不齐。火烤往往在这个时候登场。父亲把脸盆口粗的大火盆搬摆在堂屋中间,在盆里铺满稻壳、草木屑之类的垫料,一根根菱形条状的木柴被犬牙交错地搭架在火盆上,形成一个三四十公分高四周透空的小木塔,并留置一个引火“门”。母亲将事先晒干扎好的引火把递给父亲,“噼里啪啦”着火声响了起来,盆里火苗摇曳着妖娆的身姿,婀娜地向上舒展,把整个堂屋演绎得有声有色。
火烤比小烤隆重热烈。一家老小圈坐着矮凳,卷起棉裤袖口,向着盆里的火苗或伸手举腿,或磨拳擦掌,或抓脚拍胸,闲适舒坦地吸纳烟气,享受着火盆里散发的火热。爷爷从他那棉袍袖管里伸出手臂,哈着手,抓火取暖。他还会解开棉袍对襟,敞着胸俯身对着烤火盆,似乎要把火苗揽入怀里。母亲坐在烤火盆前哼着乡谣,说着碎话,手却不停地顶针拉线纳鞋底。母亲则眼盯着火盆,不时地呼这喊那不让我和弟妹玩火星,间或低头弯腰把烧断掉落地上的残柴火炭捡到烤火盆里,让它们得以充分燃烧,形成满满一大盆火脚灰。
火灰闪着灼灼霞光,照得每个烤火人脸上泛红起亮。母亲适时用小铁铲将大火盆火脚灰,分拨到另外几个小火盆里,并脚踩压实,让火灰与垫料亲密接触,衍生出三四个小火盆,母亲一一端放到爷爷前,我和弟妹学习用的方桌下面以及她父亲的卧室里。有回夜里,我被一阵“簌簌”声吵醒,朦胧中看到母亲在为我们屋里火盆翻灰漾水,我这才知道我家火盆能烧一夜不熄发热散寒,有母亲每夜起身翻盆的辛劳。大雪天起大寒,母亲还会把火脚灰匀撒到猪圈台上,让猪也能睡得暖和。
冬烤对大人来讲是为了御寒取暖,而小孩子向往冬烤更多是为了解馋。在大人们忙备冬烤物事的时候,每家各户的小孩子其实也都没闲着。他们伺机而动,把屋里房外可烤能烧的食物扫描翻腾个遍,偷摸着怀里揣兜里藏,瞄着大人脸色,明里暗里在烤火盆里烧烤食物吃。男孩子胆大性急,火盆里跳跃着火焰,他们就用铁火叉戳山芋、大蒜头或是干玉米棒子,有的用细铅丝挑着腊肉片、小鱼干、麻雀肉放在火上边烤边吃。小女孩们也禁不住诱惑,烤火盆火焰一熄,她们就忙不迭地在火灰里埋上花生、稻谷、蚕豆、玉米之类的谷物,等着“嘭”声一响,再用小树枝当筷子使,在火盆里扒找搛夹她们眼中的“花”,吃得满脸烟火也不住口。
我特喜欢在火盆上烤山芋,好玩又好吃。山芋烤得表皮焦糊起脆,埋起发软即可从上端撕剥一个小口开吃,热气弥漫,香甜扑鼻,咬上一口,橙黄软料的芋肉携着烟火,伴着口水,呼儿哈哧,一骑绝尘直入胃囊,顿沉浑身热乎起劲。庄邻三婶家大强哥偷在火盆里烤咸猪头肉吃,不小心嘴角竟被热油烫伤起泡,害了一个冬天才好,却留下了小酒杯口大的疤痕。
现在年轻人说起冬烤,兴许只有撸串吃烧烤的概念了。遇到天寒怕冷,人们也大多是摇控随手一开,空调的暖便会送来腾腾暖流,很是方便。可我总觉得寡淡少味,没有早前的冬烤热闹而有生色。快80岁的老母亲也说,腊月天不烤火,这还叫过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