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

去年，友人小宋从我劳动故乡河南西华县邻近的鄢陵花乡，历经千山万水，用大卡车拉来了三株大盆景，到京后又租吊车送到我女儿在北京昌平郊区一个篱笆小院里。三株盆景一字摆放在院子里朝阳的北侧，来时正值金秋艳阳天，他们满身的绿叶密密丛丛，在入冬前纷纷变黄或变红，风扫叶去，阳光下露出光秃秃又十分清晰的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的筋骨。

京城的隆冬当然是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时常是零下几度，老天爷变大阴脸时，会突然降到滴水成冰的零下15度左右呢！

当知青时，我在果园劳作多年，知道如何对树木的栽培管理和御寒防护，入冬前忙请人把这三株盆景从头到尾全部包裹上，搭起三座绿色的纤维防护棚。因为最大的白腊树盆景高一米五十许。据说已有百年沧桑了，两个人根本搬不动；次之的三角枫也有60来年了，体重仍不好搬进屋内；最小的映山红正逢30来年芳龄，干脆也陪“长辈们”在外过冬吧！

人与植物、动物休戚与共。没有江河湖泊和大海就没有植物，没有森林，没有草木植被，怎么会有人类和动物呢？这个原理我在乡下当知青“修理地球”时就懂！所以格外疼爱新搬迁来的一株株绿盈盈鲜活的生命。他们在漫长的风雪冬季，看似没有了什么生命的迹象，其实都还活着，不过是暂停止了水分和营养的输送，外观上大有所为收敛内藏冬眠起来罢了。当大雪封门时，我就提心吊胆：“可别冻死了，多不容易都在世间存活这么多年了！他们离开了熟悉并适合的中原大地，离开了那里的气候与环境，第一年“晋京”可别死在我舍里院中呀！”天晴又有温暖阳光的日子里，我忙拧开防护棚上封闭的螺丝，让他们都见见久别的阳光，透透大地上充足的氧气。虽然在漫长的休眠中，不怎么需要水和光，但我这个多年的园艺工还是坚持每月浇水一次，让他们的“微毛细血管”多少接受和呼吸点“万物生长靠阳光”和“水是植物的命脉”的关爱吧！

“二月春风似剪刀”！终于熬过了风击雪冻。“阳气在田，万物生焉”，进入阳春三月，大地解封，万物复甦。我轻轻地用手指折他们去年保留下来的当年细弱枝条，都还有些弹性，我估计都可能还活着呢。但他们的物候期显然早晚不同，60多岁的三角枫首先在二月底三月初萌生出尖尖的叶芽，绽裂，探出浅浅黄淡淡绿寻找春的气息——活了！30多岁的映山红，开始是小米粒般的叶芽，很快如鳞片似的开始每枝绽放出细眉似的两三条小叶，也萌动出了生命迹象！

只有“百岁老人”已是阳历三月初了，白腊树里里外外皆是灰蒙蒙一片，我几乎一天看个两三遍，仍不见返绿生机。有一天驻足良久，细细观察去年生出的细枝还是折不断呢，似乎还未彻底死掉。到了三月三这天，惠风和畅，我这个当年的老园艺工眼尖心亮，在他的第六层最顶端小枝上发现了两小雅嫩绿毛尖叶片，可谓此树的东风第一枝呢！啊，“老中青”终于在我手里今年又都活过来了！

娇艳桃花盛开时的三月十五日，北京十年不遇的桃花雪竟然铺天盖地而降。我顾不上怜惜红光灼灼的桃花，因为那三株“老中青”刚刚被星星点点萌发出的嫩绿布满新胎时，突遭如此大难，我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我马上令女儿一起把拆下不久的绿色保护套赶紧给盖上，重新遮挡劲风急雪。要知道晚上骤降了十几度，达到零度以下！而且这场罕见的鹅毛大雪整整两天两夜满天飞舞不停。躲过此暴风雪一周后三月下旬，白腊六层的每层每支皆争先恐后冒出片片新绿，铁骨百年老树竟全面复活，开始进入春夏发新芽、抽新枝了，一派生机勃勃催人奋发向上。

再看最矮一米左右的最年轻的30多岁的映山红，则向我惊喜展现出如少女点唇胭脂般花苞布满枝头。60岁一米二十高的三角枫，同样是新翠嫩绿欲滴、密叶已挂满了修剪成的三层，骄阳下还闪闪发亮。每片叶都呈罕见倒挂的伞状，披挂停当，叶叶相连相映，远看犹如古代将军的绿色铠甲。

三株“老中青”北上以来，喜忧参半，我谨代表园艺工和喜欢盆景的人们向三位深深地鞠躬道歉：你们原本皆是原野大山中自由生长成的落叶树木，都是根深叶茂高大威风的乔木。可偏偏为了人类的居家观赏，而被迫栽培进了憋屈的庭院花盆中幽禁起来了。他们还要遭受铁锯钢剪翻盆倒土的“伺候”，几乎年年不停地被砍伐和修剪；有时还要根据花匠和主人的需要，任由铁丝牵拉、木块石头拱顶，被“私人定制”成人类需要的各种形状与模样。

虽然默默无言的三位“老中青”似乎苦苦向我哀求：“放过我们吧！我们虽然不是金镶玉嵌那样珍贵，但也讨厌水泥地上、烈日下的酷夏蒸烤呀！”北京马上进入夏季，有时达到40摄氏度。到那时，我这个园艺工，一定要行使一日三喷水，五日一浇水到根部，为诸位消暑降温才得使我在空调屋中安心一些。　　

经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专家和联合国的有关权威鉴定：在山东莒县生长了近5000年，占地有五六亩地的银杏老祖先，每天吸收近2吨的地下水。她总是“沉默是金，从不向人类乞求什么。她只是在内心深处感谢人类，没有砍伐、焚烧、移栽。

我代表庭院中的三盆“老中青”和这位5000年的银杏老祖先说两句：从现在算起，一百年后，我们希望大家都健在，请诸位都能到莒县硕大无比的银杏树冠下，来茶叙和歌舞，庆养生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