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效成

我家的书橱里有两根擀面杖。它们是由父亲用乡下老宅庭院的两根门闩改制而成的。父亲进城，这两根擀面杖也进了城，最终成了我书橱的“古董”。

童年的记忆里，老宅的大门是对开的木门，门里面有门闩，关上门插上门闩，将无边的黑暗和莫名的惊恐拒之门外，将温柔的月色和醉人的虫吟拒之门外，留下的是灯下妈妈的针头线脑，留下的是父亲整理渔网、农具的修长身影，留下的是我们兄妹在桌上写字、床前游戏的欢声笑语……

连着木门闩的把手上有着一道道沧桑的刻痕。这刻痕记录着我拔节疯长的童真岁月，也凝聚着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殷切希望。黄晕的灯光下，这道道刻痕像是圆睁着双眸，露出慈祥的微笑，静静地注视着我。是的，我曾背靠着门框，站直了身体，父亲用钢卷尺测量我的身高，然后小心地在木门闩的把手上刻下一道刻痕，朗声说道：“又长高了不少……”

那时，农村里有种迷信的说法，说是孩子要想长得高，在大年三十晚上爬门，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记忆里，大年三十晚上，我常常是双脚踩着门闩，双手攀着门楣，说：“新年里，我又要长高了！”屋里，充满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听父亲说，这木门闩是有些来历的。父亲兄弟姐妹较多，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就被爷爷奶奶分家了。父亲从爷爷奶奶的手里只分到了一张毁坏的木椅子。父母亲节衣缩食，在亲朋好友资助下，盖起了两间茅草屋。父亲一狠心，将那张祖传下来的坏椅子拆掉，将椅子腿改做了木门闩。父亲说，这木门闩是他唯一的祖传之物了，一定要好好珍藏！

父母勤劳节俭，在我11岁那年，我们家终于将茅草房推倒，建起了几间砖瓦房，围起了院墙。原来茅草屋里的门闩就被父亲移到了院门上，继续充当我们家的守护神。于是，夜晚，院门插上门闩之后，就把喧嚣推出了庭院，把灯光、温馨留给了屋里的柴米油盐，留给了桌上的书本，留给了淘米的笸箩、缝补的针黹，更把整片丝绒般低垂的墨绿色夜空留给了屋外的小院。

读初中时，我有早起晨读的习惯。凌晨五点，我穿衣起床，走到院门，拔出木门闩，在庭院前的河码头处晨读。优美的作文、英语课文等，像是新鲜的空气一般被我吸纳，在我的心胸游走，最后积淀在我的脑海。悬在院门上的门闩，像是我的一位忠实观众，始终如一地陪伴着我，无论我读得怎样，它总是在无声地支持着我，不离不弃。

后来，我外出读书了，远离了家乡；再后来，我工作了，结婚了，在城里定居了。家乡的老宅，那饱经沧桑的木门闩，还有父母双亲等，常常让我魂牵梦绕。

前几年，乡村进行城镇建设，根据规划，我家在拆迁范围内。父母一阵唉声叹气，但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率先拆迁。

父母终于进了城。木门闩成了祖传之物，也要进城。父亲沉思良久说：“我们一家喜欢吃面，就将门闩制成擀面杖吧！”

望着这擀面杖，我浮想联翩。双亲已不再年轻，想起他们曾经的艰辛生活，想着他们曾经的殷切希望，我的眼润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