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日超

身居闹市的人，是听不懂乡间完整的雨声的。我还是在蒙蒙细雨中专程来淮安城东南窑村瞻仰了被道光皇帝谥号为“忠节”的关天培墓的。

关天培故里在经历岁月风雨过后，虽然多了现代城市的气息，然而关天培墓地仍保存着那份肃穆，那份寂寥。行至南窑村村口，径直往北走，有一片柏树林环绕之下的关天培墓地，随之呈现出来。目过几处村庄房舍，穿过几处田间小径，见过株株尚且挺拔的柏树，其中也有不少倾斜的，可能是因长年受风吹所致，看上去略显杂乱的环境，不觉让人想到风雨飘摇岁月。我是怀着敬畏之心来到关忠节公天培墓的。缕缕雨丝，撩拨着我的心坎，思想的羽翼，使我浮想联翩……

关天培是清代爱国名将和著名民族英雄，幼时家境贫寒，在淮安城守营当一名普通兵丁。当兵期间不久就考上了武秀才，被任命为淮安右营把总（正七品）。之后关天培被一路擢升，历任千总、守备、游击、参将、副将、总兵等武职，至道光十四年（1834），关天培接任广东水师提督，镇守祖国南部海疆。清末官场风气败坏，最普遍的就是摆官谱、讲派头。像关天培这样的从一品大员，赴任之时都是仪仗林立，仆从甚众。途经州县属官更是要出城远迎，设宴款待，临行前还要送上“程敬”以表“孝敬”。关天培深知当时广东官场的积弊，一到任便着手清除旧习，整顿军纪。关天培“只身携家丁三人”赴任，一改以往新官上任前呼后拥的积习。不仅如此，他在未入广东境内时就写下了《入境告示》十条，要求简化迎接仪式，督署只打扫，不修饰、不添用具，营官不得离岗前来迎接，并派员“星速通致各营，一体遵照，毋得违误”。有人认为这是他博取清名，与前任官员无异。一个叫张玉堂的官员，趁关天培巡视营务之时，送上鹰洋三十块以求讨好。关天培怒不可遏，以“不知检束”之名将张玉堂连降六级，一时军界震动，风气大改。

历史的车轮辗碎过往旧事，在屈辱与苦难的洗礼中膜拜强大。1839年3月的一个雨天，林则徐奉命赴广州查禁鸦片，在关天培等人的坚决支持和武力配合下，虎门销烟的熊熊烈火烧出了中华儿女的志气，也烧掉侵略者的淫威，关天培更是亲率水师连续六次击败英国的野蛮进犯。

1840年9月，清政府迫于压力将林则徐撤职查办。广东地方官吏大多改持与侵华英军“和谈”的态度，而关天培却不为所动，仍然坚决主战。

是年十二月初十，虎门要塞的沙角、大角炮台均被英军攻陷，守将陈连升等战死。关天培坐镇虎门，仅剩数百名将士随其坚守要塞。他多次向两广总督请援，但均无法取得有力的援助。时任两广总督琦善仅遣兵200人进行敷衍。关天培知道难以挽回战局，遂决心以战死报国。

雨滴拍打在墓碑上，奏响了清脆的音乐，雨声是世间最难以解释的音乐。春日里，加急的雨势像奔腾的千军万马，那音乐，犹如两军校阵。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二月初六，英军对虎门要塞发动总攻，以战舰10艘、汽船3艘，配以登陆部队，猛攻关天培所在的靖远炮台。战斗从中午到深夜，进行得异常激烈。年逾六旬的关天培亲自指挥，负伤十余处尚亲自开炮还击敌军。英军司令向关天培发出最后通牒，令其放弃虎门各炮台，关天培严词拒绝。至傍晚时英军攻入炮台，关天培持刀奋战被砍伤左臂，受伤10多处，但他仍屹立阵前，亲手燃炮射击。后被枪弹击中，致伤痕遍体，口中仍然大呼杀敌。

为了不使提督大印落入敌手，关天培令随从将大印带走，随从的同乡哭着拽住他的衣襟，请求一同撤走。关天培厉声拒绝，坚持指挥，激励士兵奋力苦战，用鲜血与生命来捍卫民族尊严。忽然，敌人又一发炮弹袭来，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将不幸中弹牺牲。关天培以身殉职时，双目紧闭，挺立不倒。英军见“关天培挺立如生，反骇而仆”，一时不敢上前，个个目瞪口呆。他的英勇行为令对手钦佩万分。最后，守卫炮台的400多名将士，全部壮烈殉国。

墓碑上的雨声，让我读出中华民族的铮铮铁骨，又似读一卷凄婉的历史，我看到了中国的脊梁中国灵魂。无数的仁人志士抱着“一息尚存，尚思报国”的拳拳赤子之心，或是慷慨赴难，悲歌就义，或是浴血疆场，挥戈驱寇。

关天培战死沙场的噩耗传至淮安老家，关母按照儿子嘱托将盒子打开，盒中既无金银财宝，也无田产地契，仅“坠齿数枚，内衣数袭”。关天培早已料到了战争的结局，最终选择尽忠职守。遵照关天培的遗愿，1841年3月，关天培的灵柩被送回淮安。一时淮安人都穿白衣列于道旁，失声恸哭，迎接英雄魂归故里。家乡人民选择一块宝地作为其坟冢。墓旁流水潺潺，松柏高耸。如今这里的村民们会很自豪地告诉您，这里是关天培的故乡，这里有关天培不舍的乡音。《民族英雄天关培公墓重修碑记》介绍了他充实而又不朽的革命一生。关天培祠中一位管理人员告诉我，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游客来这里参观。2021年1月8日是关天培诞辰240周年，2月26日是关天培牺牲180周年，前来吊谒者更是络绎不绝。如今，关天培墓虽已作了修整，四周蓊蓊郁郁仿佛在向踏访者婆娑起舞致意。霏霏细雨，倾洒着珍珠翠玉。在这一片绿的氛围中，我似乎与这位民族英雄殷殷对话……

在180多年前，你守护的神圣而美丽的疆土激起了侵略者的贪欲，他们肮脏的铁蹄亵渎了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你站出来。是你唤起了中华民族的志，唤起了中华儿女挥戈驱寇的勇气与力量。

墓碑四周倾斜的松柏，使人充满了忧郁，又感到无限的惆怅。不停的雨声，在关天培墓碑上空高歌低吟。为弘扬关天培精神，城东乡南窑村于2018年2月26日关天培牺牲177周年之际，将“南窑小学”命名为“关天培小学”，它离关天培墓仅千米之遥。

风停雨止时，一种力量深深地从我胸口喷发出来。也许这里也能培养出新时代的关天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