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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19日
家乡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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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燕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浓烈,鞭炮声、笑声、祝福声,村里老少爷们“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吆喝声,这似酒般浓烈的年味弥漫着整个村子。
忙碌一年的乡亲们放下手头活,开始备年货。年货说是简单,其实也不简单,把饲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杀了,把光叫唤不生蛋的老母鸡杀了,把腊货清洗干净,把头天晚上泡好的豆子经研磨、过滤、点浆、挤压等繁复工序,最后熏烤成豆腐干,还要做上一大盆醪糟,家乡有大年初一吃醪糟汤圆的风俗。再炒些花生瓜子、干胡豆,还要去镇上买些瓜果点心、鞭炮烟花、烟叶、高粱酒、甘蔗、米豆腐之类的。米豆腐是家乡的特产,家家户户过年餐桌上都有一盘芹菜或蒜苗炒制的米豆腐,那金黄的色泽,弹弹的劲道、糯糯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在乡下,大人孩子都盼过年,辛苦一年,能饱餐上一顿肉片子。但我最喜欢吃的却是奶奶做的米豆腐。村里好些人家做的米豆腐火候不够,只得去镇上买。奶奶做米豆腐的好技艺是村里公认的。做米豆腐是我们家过年的大戏,奶奶事先把稻草灰放至水里浸泡,制成碱水,而后把淘洗净的大米倒入碱水中,浸泡成浅黄色,再用清水洗净沥干,磨成粉浆,煮至黏稠,晾凉后用手团捏成圆柱形状,最后放入锅内蒸熟。我总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奶奶身边,每个环节都不舍错过。待最后揭开锅盖,那黄灿灿、香喷喷的米豆腐跃入眼帘、扑入鼻孔,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愉悦啊!我时常连手也不洗,猴急地抓起一块滚烫的米豆腐,掰一块放进嘴里,烫得“丝丝”直叫唤,奶奶心疼得连连叫我吹吹再吃。母亲曾尝试做过几次米豆腐,切不成片,要么碱味重、口感差。奶奶说母亲还太年轻,火候还不到。奶奶故去后,那味道留在了记忆中。
山村过年的热闹欢腾劲,往往从天麻麻亮、公鸡打鸣就开始了。男人们准备好招待客人的花生、瓜子、烟叶、糖果什物。女人们则叫上妯娌,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按照头晚和男人罗列出的菜单,使出看家本领,做出一两桌丰盛的团年饭。山村的年饭一般是八菜一汤,与乡下婚娶同样的排场。这时候,谁家的年饭若想色香味俱全,就要看这家女主人的功夫,这也成了村里女人暗自比拼和较劲的舞台。村里每家女主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都会使出看家本领。有心机的,几天前就得回趟娘家,讨教些做年饭的绝活。这可乐坏了老人和孩子们,这个时候,在他们眼中,原本不太中意的儿媳妇也变得贤惠、能干起来,原本严厉的妈妈竟然是这般善解人意,一年的所有不快均烟消云散。
大人们最开心的是大口喝着苞谷酒、高粱酒,条件好的家庭会买上几瓶文君酒,大块吃着肉,不时吸上几口叶子烟。我们最快乐的则是除夕。早已缝制好的新衣、新鞋美滋滋地穿上,小伙伴聚集在一起放爆竹,还能拿到父母和亲戚们给的压岁钱。我最盼望的是吃完年夜饭,跪在堂屋簸箕上,规规矩矩地向长辈们磕上一个头,从长辈们手中接过盼了一年的压岁钱。这时候,母亲和奶奶端坐上方,小心地、细致地、缓慢地展开包着钱的手绢儿,给上一角、两角,最多不超过五角。乡下日子过得紧巴,平素,大人是不会给一分钱的。因此,盼过年,还盼父母领着走亲戚,能再从亲戚处收到压岁钱,那是我们的私有财产,可随自己的心思自由支配,在我看来,那是件很体面的事。
从初一到十五,是山村过年最惬意的时光。乡邻、亲友互相拜年,老人们穿着干净的衣裳、叼着旱烟袋聚至村坝晒太阳,婶子们凑在一起拉家常、织毛线活、绣鞋垫、纳鞋底,叔伯们三五一堆打扑克、玩长牌,不时唠些庄稼地里的事,村里后生、姑娘、小媳妇则相约到镇上看戏、看电影。我们则如脱缰的小野马,哪好玩上哪玩,大人们这时是不会干涉和呵斥的。常常是年刚过完,就盼着来年春节早些到来。
岁月流淌,离开家乡近四十载,故土记忆也已模糊,人世沉浮也已淡然,唯儿时乡下过年时的情景,不时浮现,每每忆起,暖意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