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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9日

宥城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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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汉斌

作者本人

宥城,原属淮安区泾口镇,本世纪初叶,淮安区行政区划调整后,现属淮安区车桥镇。它北临姚河村,南临绿草荡,与扬州市宝应县接壤,东西横跨溪河,是车桥镇最南边的一个有着神秘古老传说的村庄。

1984年,我曾在宥城联中读过两年初中。记得刚刚接到宥城联中入学通知书的时候,心里很是失落。因为我曾在当年6月初,在流均中学参加一场小升初考试,看到流均中学整齐的校舍、操场和学校中心路两旁梧桐树,便深深地吸引了我。想到9月份我就要到这里来读书,心里无比激动。可是,没想到朝思暮想的流均中学最后变成村办的宥城联中,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另外,我的老家赵铺村行政上属流均公社,而宥城村行政属当时的泾口公社,怎么说也应该是流均中学录取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淮安县教育局考虑到泾口公社的东作村距流均中学较近,而流均公社的赵铺村与宥城联中临近,所以两村互换,东作村的学生到流均中学,赵铺的学生到宥城联中就近入学。教育局的举措显然是对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最远的。因为赵铺村是沿溪河东西分布差不多有三四里路,而我家所在的陆家湾是赵铺村最东、且是一个从溪河弯进去的村庄。所以,我是离宥城最远的一个赵铺学生,大概要有五里路。每天早晨去宥城上学,中午回来吃饭,来回四趟,一天要走20里路。

当时在宥城上学时,一直想不通这么一个连街道都没有的地方怎么会跟“城”字联系起来,原来宥城民间有一个传说。相传,在遥远的古代,某日清晨,一位神仙扮成一位白发老者,在河面上撑着一条船,船上装满了石头,船沿与水面齐平,看上去像要随时沉没的样子,在溪河上缓缓行着。这时,一个少妇正在溪河边洗衣服。老者便问少妇:“大姐,这个船得沉(城)吗?”因为是大清早,少妇心里想,怎么也应该说句吉利的话吧。于是,她回答说:“这船不得沉(没得城)”。一转眼,白发老者就飘忽不见了。因此,宥城村就留下了“宥城”之名。这个故事在宥城一带很盛传,我在宥城上学时就听过很多遍。当时很为这位宥城少妇着急遗憾,说“沉”多好呀!如果宥城是个城,我就可以在城里读书了。后来很偶然得到一本郝澍撰写的《曹甸镇志》,书中指出了宥城的来历,“据志清老人《溪堂琐记》谓:曹操征袁术时,屯兵于此。太仓村(今属宝应县西安丰镇)为屯粮之所;宥城(属淮安县泾口镇)为囚放罪人之地;东金吾庄,有官兵执金吾(官名)者居之;南烈帝庙,刘皇叔(刘备)随征所驻。故曹甸以此得名。”曹操讨伐袁术之战发生在公元197至199年间。当时,射阳湖是南北通道,为刊沟东道,宥城是曹操关押俘虏罪犯的地方。屈指算来,宥城之名至今已经有一千八百多年了。

南宋嘉定八年(1215年)编写的《山阳县志》中对宥城之名也有记载。同治志卷十九云:“嘉定志云,凡境内之濒于淮湖者多沟浦,故晋口而北曰杨家沟、太仓、田院浦、宥城浦、邵农浦、东作浦、荆口浦、官渡浦、顾家堡、郭铃沟、蛇风浦、三家浦、左家沟、鱼滨浦、琶头、泔沟……此濒于射阳湖向西者。”

所以,从这两篇地方史志上来看,宥城这个地名还是很有历史来头的。当地人说宥城时,把“宥(you)”都读作“柳(liu)”音。

小时候,每天去宥城上学,从我家走上溪河堤,大概一里路,再行一里到赵铺大桥,再一里半到韩薛大桥,从韩薛大桥西行一里到东宥大桥,再一里到学校。每天上学时,这几座大桥就是我的目标与希望,每走过一座桥,都如释重负。夏天时气温非常高,溪河堤上树木稀少,走在堤上,人几乎都在太阳下暴晒。有一次天气很热,中午回家,我竟然被晒得晕了过去,背靠溪河堤许久才醒过来,恢复点力气走回家。所以,直到现在我走路都很快,就是少年时练出来的。因为,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临近的村庄去,才有树荫,可以躲避太阳暴晒。冬天天冷,溪河堤上更是阴风怒号,无遮无挡,只有快走快跑才能躲避寒泠,这是唯一的办法。

到初二时,为了少跑一趟路,中午便在学校留饭。学校有个小食堂,给家较远的老师与学生提供中午饭菜。老师与学生是分开就餐的,老师在食堂吃饭,学生用脸盆打一盆汤,没有菜,每人一碗饭在教室吃。夏天一盆冬瓜汤,冬天一盆菜汤,菜汤里经常有菜虫,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晚上走回家时都是饥肠辘辘。学校的司务长兼厨师太抠了,他把一大锅水烧开了,倒上菜籽油,好像很有油水的样子。打饭时,他把饭打得松松地,先装在一个碗里看起来是一碗,然后倒扣在你碗中,面上是冒尖的一碗饭,其实底下是空的。所以,一碗饭说是半斤,其实仅仅三四两。记得一个姓胥的同学,我们叫他老胥,好像是宥城邻村下舍人。他中午要吃三碗饭,还会骑自行车,他有骑着自行车送米到学校的便利。而我父亲在外地上班,无暇顾及我们。每次我要自己背米到学校,背重物,一里轻、二里重,三里四里扛不动。年纪小,没力气,五里路又太远了,根本背不动,所以不敢多吃。

在宥城除了中饭吃不饱,再就是晚上怕放学晚。从我家到学校要经过四处坟地和一处小荒。旧时小孩死去,大人常常就把死小孩往小荒地处一扔了事。所以每次老师迟放学,我就担心不已。我们的班主任叫刘学文,常常打麻将而忘记了我们的放学时间。冬天天日短,回家时天常常黑了。因为我上学是跑单帮,只有我一个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快走,碰到坟地就是一路快跑。那时候,我大姐也在宥城上初中,她有个同学叫爱群,上学时,总是一起等她,晚上放学时再一起回家。我姐上学时,每天天要擦黑时,我父亲就站在我家屋后喊“云啦”(我姐名字最后一个字为云),而姐姐她们恰恰就要经过溪河堤上的坟地,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可能就不害怕了。父亲虽于2019年8月辞世,但是这个声音却永久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宥城联中的校舍紧靠溪河,有两排,靠北边一排是小学和初一,南边一排是初二、初三年级和办公室。另外,有一块操场也兼农民的晒场,中间有条中心路,中心路上有一株粗可两人搂抱的大柳树,树上挂了一块铁片,那就是上下课敲的铃。我上初一时,语文老师是宥城本地人,嗜烟好麻将,他一年四季似乎总是上身穿黄军装,头戴一顶黄军帽,牙齿与手指均呈褐黄色,大概是因为吸烟多的缘故吧,但人却极和善。数学老师赵必辉,四十多岁,整年一身蓝布中山装,连风纪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衣服一尘不染,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人极严肃,教学认真,每个学生都怕他。英语老师智应时,历史老师赵光,物理老师王永山,当时这几位老师都很年轻,朝气蓬勃,他们那时的样子,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宥城村分东宥、西宥两个自然村落,沿溪河呈南北分布状,“陈”和“智”是宥城的两个大姓。宥城本地盛产豆制品茶干,色香味美,驰名乡里周边。还有鞭炮,宥城鞭炮尤其出名。我在宥城上学时,中午在学校吃饭,闲时帮当地村民插炮捻子,一盘五分钱。鞭炮虽然给当地带来经济利益,但也常常出安全事故。一不小心,火药便会爆炸,常常把人家房顶都炸没了,甚至还出人命,我上学时就有好几起。宥城结娃娃亲风俗盛行。我上初一时,我的同桌陈同学,有天跟我说,我明天不上学,你帮我请下假,我妹妹明天定亲。第三天他带了一把糖果塞给我,说是他妹妹的喜糖。其实,他妹妹才8岁。娃娃亲后遗症不少,双方长大后有时会悔亲,我上学时就听说一个姓陈人家的儿子考上大学,要悔娃娃亲,女方便到其家大闹,谓陈姓为“陈世美”。我其实在宥城也有过一门娃娃亲,女孩比我高一个年级,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有时看着她从大柳树下走过,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影《上甘岭》主题曲《我的祖国》很流行,歌中唱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每每走在溪河堤上,哼起这首歌时,我总认为这是描写宥城溪河两岸的情景。八十年代初,这正是溪河两岸的样子。一次区委宣传部傅部长来访,闲聊时得知,他老家就是宥城,他还是我大姐的同班同学。宥城的一草一木,在他的叙述中一下子清晰起来。饭店窗外的上海延安路上车水马龙,坐在我身旁的是捷克大使馆商务处领事艾瑞修先生。他的家在遥远的捷克小城利托米息尔,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城,捷克最著名音乐家斯美塔娜就岀生在那里。斯美塔娜的成名曲《我的祖国》也是描述捷克母亲河伏尔塔瓦河,不禁让人感觉恍如隔世。笑谈间,四十年眨眼而过,令人唏嘘不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生命之河,艾瑞修先生心中的河也许是伏尔塔瓦河,而我的生命之河却是故乡的溪河。她安放着我的少年记忆,少年时不知多少次我曾在溪中击水游弋,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到溪河中游泳,一切烦恼也随之抛到九霄云外。记得1991年7月淮安大水,溪河水猛涨,河水高过堤内屋脊,我与姐夫站在河堤上望着咆哮着东流而去的河水打赌。我说,今天我能逆流而上,游到赵铺大桥。姐夫有点不信,他在岸上走,我在水里游,逆流而上。中途他大概感到河水太凶险,叫我放弃,他情愿认输。我当时虽然有点力竭,但我觉得还是要坚持到底,言出必行,尽管最后我筋疲力尽,可终于还是游到了赵铺大桥。从此,我就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以此精神拼博,永不言弃,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溪河游泳,溪河锤炼了我的意志,给了我最朴素的人生道理。1993年出国后,为稻梁谋,在外东奔西走,很少再回故乡去,再也没有与溪河亲近的机会。河水汤汤,命运无常。试想,如果当年,我谈成了儿时宥城那门娃娃亲,今天我又会成为什么样子呢?或许,我可能又是走另一条路了。心下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老了?于是,我又下定决心,待下次归国回乡时,我一定要沿着溪河去宥城走一走,看看宥城今天的样子……

故乡,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美好回忆。

(作者为淮安区籍捷克华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