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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26日
河下的过街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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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国栋
韩世忠与梁红玉 潘 伟 绘图
老估衣街的新过街楼 樊国栋 摄
在河下众多的过街楼中,数二帝阁历史最悠久。它的形成,可上溯到890多年前的南宋初期。
南宋的瞭望哨
建炎四年(1130),金兵掳去徽、钦二帝的第四个年头,历时100多天的楚州保卫战失利后,韩世忠指挥宋军在镇江黄天荡与金军大战48天。夫人梁红玉击鼓助威,并以鼓点传信,为八千宋兵大败十万金兵增加了传奇色彩。韩世忠乘胜追击,把金军逐至淮河以北,宋、金从此以淮河为界长期对峙。
为严密监视淮河对岸金兵动静,克服地势低于北岸的不利条件,沿着南岸搭建了若干瞭望哨。其中的相家湾瞭望哨最高,与对岸金兵统帅的中军帐直线距离也最短,梁红玉经常伴随韩世忠登此哨所北眺,每次都首先遥拜北方,为被金兵掳去的徽、钦二帝祈祷,用以坚定众士卒同仇敌忾、收复失地的决心。于是该瞭望哨被称为“二帝阁”。
韩世忠夫妇镇守楚州10年来,通过“抚集流亡,通商惠工,创新营垒,民心安固,军气日益振。
明代的过街楼
自南宋建炎二年(1128)黄河夺淮入海以来,黄河挟带的大量泥沙沉积下来,使得古淮下游河床不断抬高。到明永乐十四年(1416)陈瑄创筑黄淮合流的淮安段南堤。河下百姓,在相家湾高堤之上重建了一座飞檐翘角的楼亭,仍称二帝阁,寄托对英雄夫妇的崇敬与思念。
明中叶,河下作为淮北海盐集散地及全国漕船制造材料供给地,成了开发的热土,连淮河大堤上也营建起店铺,很快形成街道,俗称相家湾市,后来改称估衣街。这座有意识保住的二帝阁,就演变成了过街楼。甚至估衣街上的南北两条支巷——粉章巷与仓桥街,也分别以二帝阁为起点,使二帝阁成为河下十字路口极为醒目的地标性建筑。
二帝阁的唯一性
嘉靖年间,倭寇屡犯河下,官民在各要道口建起瞭望敌情的过街楼。崇文尚武的河下人把“文昌”、“关圣”二帝君奉若保护神,为避免与徽、钦二帝混淆,对后建的过街楼,竟不厌其烦地用上全称“文武帝楼”再上缀街巷名,维护了“二帝阁”的唯一性。
二帝阁此后又经历了几次兴废变化。
由北方满人贵族执掌的清朝政权初立,面对排满思想这一潜在的颠覆威胁,一度大兴文字狱。镇上百姓假托供奉文、武二财神的名义保住了“二帝阁”的名称,实际是对韩世忠与梁红玉的爱国行为表示敬仰的一种掩饰。
傲然挺立于满清王朝时期的二帝阁,居然奇迹般地不断得到修缮维护。
仅据《山阳河下志》记载,嘉庆年间,在京城担任过“少卿”的吴师云募修过一次,后来做布业生意的周长庆又维修过一次。道光年间,著有《河下园亭记》的李元庚与职掌五经教授的“学博”杨榑村共同募修过。也许由于学博的介入,添置了魁星老爷雕像,且比二帝的偶像大得多。
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已被清廷当局默认的二帝阁,竟毁于一场大火。咸丰十年(1860),安徽捻军因攻不下坚固异常的淮安府城,转而火烧“三城外卫”的河下镇。具有瞭望功能的众多过街楼更是捻军的眼中钉,且最易举火焚烧。二帝阁在劫难逃。
目睹劫后惨状的程锺在《淮雨丛谈》里统计:“各街头多有文武帝楼,共焚去七座。” 他在《讷庵杂著》记得更详:“花巷、茶巷北头,文武帝楼二座,皆被烧。东路自二帝阁抵钉铁巷头,店屋尽烧,二帝阁一座被烧。”
二帝阁的重生
五年后的同治四年(1865)春,在地方财力很不宽裕的情况下,县令林绍芝、副手黄海崘,鼓励热衷地方公益的李元庚重建二帝阁,而将文武帝楼的重建搁置一边。
因太平军据守金陵“江路不通,新木不易致”,正愁材料缺得多,“适清江启废闸拔木桩”支援二帝阁十根,李元庚又从其他渠道募得旧柱四根。经他远近劝募,得钱一百几十千。请太学的方句香督其役,不满一月即竣工。次年春又贷钱十余千,作黝垭抹漆之用,还凑合着到“乌沙河普应庵舁文武帝像奉之”,阁的设施总算完备。
一百年后的“文革”后期,二帝阁蒙上奇冤,竟被看成歌颂帝王、宣扬迷信的“四旧”典型,也予以拆毁。据当地几位老人追忆,较大的木料,被附近人拉回家打家具;破碎的木块与雕花残件,被阁旁一个街道委员拾回家点火烧饭;尘封的木菩萨,被几个小孩搬回家作玩具——人们终于看清一大两小的三只木偶中,大的魁星高约1米出点头,一对小的“二帝”都还不足半米。菩萨尺寸的反差,透露了如下信息:前人建阁,旨趣根本不在颂扬什么徽钦二帝、文武财神。二帝阁毁得冤!
(五)永久的思念
二帝阁底层高近3米,上层的阁楼,全凭十字路口四根直径约30公分的木柱支撑着。为增加阁体的稳固性,在木柱与民房的空隙间,砌上窄窄的砖墙。阁的东北角,砌有登阁梯道。至今还可看到:为避让梯道,面朝估衣街的姚家西山墙,在仓桥街东侧杨家的映衬下,明显向东退缩了1米多。
顶层屋面为四披式。四脊攒顶,顶尖为黄色球体。脊尾与四角挑檐相交处,高高上翘于估衣街店铺的屋面。整体看去,很是壮观,保持着明清时期“似塔似亭”的特色。
上层四周以槅扇门封闭,槅扇背面卡有鱼鳞形的云母片,在阳光折射下呈现绚烂色彩,也许就是《山阳河下志》所称的“明瓦”吧!槅扇门四周是互相通连的回廊,廊宽约0.8米,廊道外缘装有木护栏。
阁内,紧挨着北槅扇的条形供桌上,安放着三尊面朝南方的木质彩绘菩萨,中间一尊高约1.2米,两侧均矮小,高仅0.5米。面前香炉、烛台俱全。与《山阳河下志》记载的“内供文武二帝,中有魁星”是一致的。
四个方向的楼檐下,均悬有楷书的“二帝阁”木匾,一式的白底黑字,匾长约1.5米,宽约0.5米。
值得特别强调的是,据进过上层阁内的谭蔚华、刘本贵、潘永祥等当地老先生追忆,阁内还有两块比外面小一点的横匾,不为一般人所知,《山阳河下志》也漏了记载,现一并补叙:
一块高悬于菩萨面前二道梁上,红底金字为“其揆一”。语出《孟子·离楼下》:“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揆,读kúi,测度、度量的意思,本为动词,这里动词名物化,作尺度、准则解。孟老夫子的原意是:不论先圣后圣,他们做人的信念与准则是一致的。联系匾后神台上一大、两小偶像,似乎在向来者释疑解惑:徽钦二帝也好,文武二帝或文武二财神也好,后插进来的魁星也罢,他们在保佑苍生黎民的胸襟上,是一致的,欲辨清祭祀对象毫无意义。
另一块高悬于菩萨背后的二道梁上,尽管也色彩灰暗,但“望海楼”三字仍清晰,是在纪念淮安府另一位保卫南宋江山的抗元英雄陆秀夫。这位进士出身的左丞相,在南宋灭亡前夕,背负年幼皇帝赵昺投海殉国,年仅43岁。淮人对陆秀夫的敬仰,并不亚于对韩世忠与梁红玉,淮安府学的明伦堂上,有一副楹联为证:
马上文,胯下武,枚里韩亭,彪炳经纶事业;
石边孝,海底忠,徐庐陆墓,维持名教纲常。
此联表彰了淮安府文、武、孝、忠四方面代表人物,其中的“海底忠”、“陆墓”,特指陆秀夫。前人让“望海楼”与“二帝阁”共处一体,寄托了对抗金英雄与抗元英雄的敬仰,对维护一统山河免遭蹂躏的所有志士仁人的怀念。
世世代代维护好这座唯一称“阁”过街楼,为的是睹阁思人——永远思念维护国家统一的英雄。这才是乡亲故老们恒久不变的情结。